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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你爸爸的命令吗?”

“老爷子绝不下命令,他总是首先做那些最差劲的事,结 果大家也就只好学着他的样子……你真是个幸福的家伙.你要 好好地珍惜自己的幸运。”

登为自己没有像大家那样受到相同细菌的侵犯而焦躁,同 时也因为自己那偶然的幸运所造成的纤巧玻璃工艺品的特质而 战栗。借助了什么恩泽呢?这才得以躲升邪恶而生存了下来。 自己的脆弱,如同新月般清澈。自己的无垢面向世界张开的、 宛如航空网络般复杂整体的触手……这一切不知何时会被清脆 地折断。世界,也不知何时会忽然失去扩展的势头,为登穿|二 胸闷气短的紧身衣。那一天已经来到『……这样思忖音.晓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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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好像涌上了一股极其疯狂的勇气。

首领把被寒冷冻出了裂魔的面颊转向登,尽量不去看他的 脸部,・面颦蹙起修剪得干干净净的卧蚕眉,一面凝望着从集 装箱缝隙中可以略微窥见到的灰色海面上烟尘和云翳的积聚, 用自己闪烁着光泽的小小的锐利门牙,撕咬着皮革手套的红色 衬里。

/. 23^ 第立早

妈妈的态度变了,变得抓紧每一刻时间来照料登。很明 显,这是要发生某种对于登来说难以接受的事情的前奏。

一天晚上,当登道了晚安.就要回自己卧室去的时候, 只听:

“钥匙,钥匙。”

妈妈这么说着,拿上钥匙跟了过来。从这个“钥匙,钥 匙”的话语中,登觉察到了异质的东西。像这样跟着过来,从 登房间的外侧锁上房门,已是每天夜晚的习惯,尽管有的夜晚 温存地跟随过来,而有的夜晚则郁闷地跟随过来。可是,从口 里说出“钥匙,钥匙”来,却是从未有过的事。

当时,龙二身着绛紫色棋盘格式睡衣,正在阅读《商店经 营实践》一书,这时他好像忽然听到了这一切,扬起脸来,喊 着房子的名字。

“什么””

房子在阶梯正中扭过身子问了一句。登为这应声中阿谀的 甜腻而感到一阵寒意。

“从今天晚上开始,就不要再锁门了吧,怎么样?小登已 经不是小孩子了,应该能够区别出自己干的事是好还是坏了。 喂,小登,是这样吧?”

声音在居室里扩散着向上升去。在楼梯的阴影里,登纹丝不 动,沉默不语,眼睛闪烁着光亮,好似被追赶着的小动物。

妈妈没有责怪登不作回答的无理,宽容地维持着油脂般滑 腻的温存。

“太好了,真高兴是吧。”

妈妈强求着登的同感,把他领入房中,为了翌日上学不出 现遗漏物品,帮他核对教科书和时间表,检查铅笔的刨削状 况。在龙二的帮助下,数学作业早已整理妥当。妈妈在那里来 回走动着,不厌其烦地查看登睡前的准备,她的身姿极其轻 盈,动作极其滑润,恍若在水中舞蹈。不久,妈妈道了晚安, 走出门去,没有传来那个早已熟悉的锁门声。

只剩下自己一人后,登随即不安起来。他看穿了这个把 戏。不过,看穿把戏却没有给他带来一丝安慰。

龙二他们设下了捕捉兔子的圈套。他们确实在期待着,希 望被关闭皆的愤怒和他那熟悉、温暖的小巢里的气味所具行的 含义今后会彻底颠倒,转变为自己关闭口己的人对周围世界的

灰心和宽容。这是一种微妙的圈套,兔子陷入其中,就不再会 是兔子。

在这间没有被锁上的房间里,登由于不安而战栗着。他拢 起了睡衣的领口。他们开始了教育。可怕的破坏性教育。于 是,他们要强制他 位就要满十四岁的少年“成长”。借 用首领的话来说,这简宜就是强制“腐败”。登在发热的头脑 里考虑着一个不可能的想法——是否能够亲自从房间外侧把本 人锁在房间里边?

又一天,登刚从学校回到家,妈妈和龙二穿着晚上的服装 正等着他,说是这就带他去看电影。那是登早就想看的、充满 波折的七十毫米大型电影,这让登兴奋不已。

电影结束后,三人去了南京街,在一家餐馆的二楼小间里 吃了饭。登也很喜欢烹调的菜肴-,尤其是载着盘碟团团旋转的 圆桌。

菜都上齐时,龙二对房子使了个眼色。看上去,像是有必 要为这个瞬间而借助醉酒的力量。在少量老酒的作用下.房子 的眼睛红了。

登未曾受过大人如此殷勤的款待,也从未见过大人们在自 己面前如此夸张地逡巡、迟疑0这像是大人们的仪式。登已经 明白了他们想要说的事,大概那就是无聊。不过,圆桌对面的

妈妈和龙二,犹如面对一只容易受到伤害和惊吓的愚笨、纤弱 的小鸟似的对待登的内心,这种情景倒也壮观。看上去,他们 好像在考虑,怎样才能让那只小鸟的情绪不致转坏,并且吃下 它的心脏——那只立在盘子上、倒竖着仿佛触碰一下都会弄坏 纤细茸毛的小鸟的心脏。

登厌恶自己在母亲和龙二想象中的那个可爱的形象,他有 必要显得更像一个受害者。

“好吗?要好好听妈妈下面说的事,你有爸爸了,冢崎先 生就是你的爸爸。”

登毫无表情地听着,他相信,自己看上去是那样地茫然若 失。可是,如果仅仅如此倒也罢了,妈妈在其后表示出的失 望,却超出了登的预料。

“……去世的爸爸确实是个好人。他去世时,你也已经八 岁了。会有很多关于爸爸的回忆。不过,妈妈这五年很寂寞, 你也同样如此吧。无论为你,还是为妈妈,都需要一位新爸 爸,明白吗?你不会知道,妈妈怎样苦思冥想,要为你找一位 强壮、善良、理想的新爸爸。你不会知道,正因为去世的爸爸 是个好人,妈妈才更加苦恼。你已经是大人了,也该明白啦, 这个五年间,只有你和妈妈二人,多么担惊受怕呀。”

妈妈笨拙地匆匆掏出香港产的手绢哭泣着。

“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呀,登儿,都是为了你。像冢崎先生 这样健壮、善良、出色的爸爸世上哪里有呀?……对了,从今 天开始,要叫冢崎先生为爸爸。仪式赶在下个月办,那时要请 很多客人来,举办一个舞会。”

龙二从默不作声的登脸上移开视线,独自不停地搅弄着放 入老酒杯中的冰糖,一杯杯地自斟自酌。他担心,在这位少年 的面前,自己会显得厚颜无耻。

登知道,他们在拼命安慰自己,同时也在惧怕着自己。登 为这种温和的威吓所陶醉,当他转向整个无情的内心世界时, 嘴角泛起了微笑,那是没有完成课外作业的学生,以从绝壁上 飞身而下者的自负,微微漾出的那种微笑。

在朱红色装饰板圆桌的对面,龙二斜着眼敏捷地捕捉到了 这个微笑,他又产生了误解。这时,龙二不失时机地冲着登的 那张笑脸,与上次在公园里淋了水以后的那副湿漉漉的模样, 都是相同种类的夸张的笑脸,当时,登感到了难以自容的 失望。

“好吧,那么,从现在起,我不再叫你小登,而叫登儿。 喂,登儿,和爸爸握一下手。”

龙二从餐桌对面递过有力的巴掌。登仿佛划开水似的吃力 地伸出手去,觉得无论把手伸到何处,都难以触碰到龙二的指 尖。终于碰到了。终于碰到后.自己的手指被那个粗壮的手指 拉了过去,开始了热烈而粗鲁的握手。这时,登感到自己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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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旋风旋起,连同整个身子都被卷往自己最不喜欢的那个不定 型的温乎乎的世界。

……那天晚上,妈妈道过晚安,刚刚带上没有上锁的房 门,登就像疯了一般。他一遍遍地在口中念叨着:“坚硬的 心!铁锚般坚硬的心!”于是,也就想把自己那颗地地道道的 坚硬的心设法捧在手上瞧瞧。

妈妈临走时关上了煤气暖炉开关,房间里出现了寒气与暖 气缓慢纠缠起来的褶皱。倘若登赶紧漱口刷牙,换上睡衣.钻 进被窝也就好了。

可是,不得要领和并非本意的沉重,却使得他甚至懒得脱 下套头毛衣。像这样急切地盼望母亲再度出现在房间里——例 如,因忘说了什么而返回来——则是未曾有过的事。同样,像 今天夜晚这样蔑视母亲,也是不曾有过的。

登在越来越冷的寒气中等待等,由于等得疲倦至极,于 是,又开始了杂乱无章的空想。在那个空想中,母亲再度出 现,如此这般地叫喊着:

“这一切都是假的,是逗你玩的,真对不起。我们决不会 结婚,否则,这个世界就会变得乱七八糟,港口会有十艘油轮 沉没,陆地上也会有很多火车倾覆,街头橱窗的玻璃全都会破 碎,被称之为蔷薇的那种花会像煤炭一样乌黑。”

妈妈肯定不会来「!登终于编织出了如果妈妈来到这里, 定会出现的窘况。他不明白在这种感情中,哪些是原因,哪些 又是结果。如此毫无道理地苦苦等待妈妈的心情,虽然这是登 硬要给自己造成的重创,可是,也许只是为了要给予妈妈可怕 的打击。

登自己也被这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勇气所震慑,手也颤抖起 来。自从那个没有被锁上房门的夜晚开始,他就从未碰过那只 大抽屉。那是有原因的。大年三十那天上午,沱二回来后很快 就钻进妈妈的卧室闭门不出,他们两人蠕动时的那种鲜艳夺目 的纽结,使登成功地偷看了房事的整个过程。然而,那天上 午,在自己没有被锁上房门的房间里,藏身于抽屉格档中的危 险性,却已经使得登心有余悸。

可是,登现在却以诅咒的心情,企盼着世界小小的变革。

如果说,自己是天才、世界也不过是个虚妄,那么,自己就不 可能不具备证明这个理论的力量。因此,在妈妈和龙二所确信 的茶碗般滑溜、安稳的世界上加上细微的裂璧也未尝不可。

登突然跑过去,把手搭在大抽屉的金属环上。以前都是轻 手轻脚地抽出来的,可现在却不顾一切地发出声响将抽屉拉 出,把里面的物品胡乱扔在地板上。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侧耳 静听,相应的声响没有传来。无论从家中的任何地方,楼梯上 也没有响起慌慌张张上楼来的脚步声。四周一片寂静。能够听 到的,只有自己心脏的狂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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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看了一眼时钟,才十点。这时,一个奇异的念头萌空 了——在抽屉格档里学习!这是奇妙的讽刺,对于嘲笑大人们 所盘算的卑劣,再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方法了。

登带上英语单词卡片和电筒,钻进了抽屉格档。妈妈会为 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所吸引而来到这里吧“当她发现登奇怪的 样了后,会直观地察觉到他的目的吧?她会因羞耻和愤怒而变 得如同烈火一般吧?她会揪出登.给他几个耳光吧?那时,登 或许会用羔羊般的天真烂漫的眼神,拿出单词日片这样说:

“怎么不行?我,正在这儿学习呢。窄小的地方心静得下 来嘛。”

想到这里,登被满是尘埃的空气呛着笑了。

刚刚在格档里面猫起身体,不安的情绪早已烟消云散。在 此之前的心神不定显得那样可笑,真是弄假成真,他觉得,学 习的念头从头脑里慢慢地萌生而出。总之,对于登而言,这是 世界的边缘,与赤裸裸的宇宙直接相连,无论如何奔逃,都不 可能逃到比这更远的地方。

他艰难地屈起胳膊,用手电筒照耀着阅读一张张卡片。

处用011抛弃,舍弃。

这早已是熟悉的单词,他非常清楚。

一)田〔、‘能力.才能。

这叮天才有什么不同呢?

―一其1在船内。

又是轮船。他唤醒了出航时响彻甲板上的喇叭声,以及在 那之后如同绝望的布告一般的金色的巨大汽笛声……处口1】4上’ ……心80吊曲②……在电筒的光亮中,登就那么不知不觉地沉 入了梦乡。

龙二和房子很晚才进入卧室。由于今天晚上吃晚饭时对登 的那个宣言,两人得以摆脱内心的重荷,觉得一切都达到了一 个崭新的阶段。

可就在要上床时,房子的羞耻感却不可思议地萌动了,在 极其详尽地述说了事实的真相后,在极其详尽地谈论了骨肉至 亲的感情后,在感受到未曾有过的深深的安心的同时,对陌生 的神圣对象萌发出一种莫名其妙的羞耻。

身着龙二所喜欢的黑色西式女睡衣在床上躺下来后,房子 一改以往任凭龙二所习惯的灯火通明,求他关掉全部灯光。于 是,龙二在一片黑暗中抱过了房子。

情事结束以后,房子说道:

“原以为在黑暗中会不觉得羞耻,没想到正好相反,反而

午后曳鸵 口1,、川,子 「其加3「:1,二】小小,、;: 145

感到黑暗全都变成了眼睛,仿佛自始至终有谁在看着。”

面对房子的这种神经质,龙二笑了,环视着房间。室外的灯 火被窗帘遮住,无法看见。房间一角的回流式煤气取暖炉没有火 焰,只见微弱的蓝色亮光的反映,恰似遥远的小城镇的一片夜 空。双人床黄铜柱的幽幽光亮,在黑暗中微微颤动。

忽然,龙二的目光停留在与隔壁相邻的墙裙的围板处。围 板上有一圈风格古朴的波浪形木雕框条,其中一处向黑暗中渗 出微弱、模糊的光亮。

“那是什么? ”龙二漫不经心地问道,“小登大概还没 睡,这房子已经很旧了。明天,我用点儿什么东西把那个缝隙 给堵起来。”

房子像蛇似的从床上抬起白皙、光裸的脖颈,目不转睛地 凝视着由那里泄出的光亮。她以惊人的速度明白了 一切,抓过 身边的室内服,刚刚坐起身就套过胳膊,一言不发地跃身而 起。龙二惊慌地喊着她,可是她没有回答。

登房间响起了开门的声响。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听到了 像是房子的哭泣声,龙二也滑下床来。可是他在考虑,自己现 在就过去是否合适。在黑暗中徘徊了一会儿,他打开立式台 灯,在窗边的长沙发上坐了下来,点燃一支香烟。

忽然,…股猛烈的力量扯住肾的长裤,把他从抽碾格档深

处拉了出来。登睁开眼,好一阵子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妈 妈那柔软的巴掌,往他的面颊、鼻子和嘴唇胡乱地落了下来. 以至他的眼睛都无法睁开。有生以来,登还从未被妈妈如此抽 打过。

被扯出来时,不知是妈妈还是登,被大抽屉绊了一下,衬 衫之类的衣物撒了一地,登的一只脚踏进那些衬衫中,绊倒在 地板上。他无法相信,妈妈竟会有如此可怕的力量。

终于,逑仰躺着看见了妈妈的身影,她正站在那里喘息 着,往下瞪着自己。

织锦室内衣的深蓝底色上散布着银色的孔雀毛,由于底摆 宽展、肥大,妈妈的下半身异常庞大地膨胀着,仿佛在恫吓着 似的。在渐渐缩短、细小了的上半身遥远的顶端,耸立着被泪 水湿透了的小脸,它喘息着,悲哀着,转瞬间竟可怕地上了年 岁。远处天花板上的灯光,在她那散乱的头发的端际,洒上了 疯狂的光圈。

这一瞬间,登刚刚看清这些情景,他那冰凉的后脑勺就泛 起了一个记忆,觉得很久以前,自己似乎也曾遇见过与此相同 的瞬间。恐怕那就是以前经常在梦中见到的受到处罚时的 情景。

妈妈开始哭出声来,而且,盈满汨水的眼睛依然瞪若登,

用雉以听懂的声音叫喊着:

“可耻!多么可耻!自己的儿子多么卑鄙、肮脏!竟干出 了这样的事!我真想去死!你对妈妈干出了多么可耻的事呀. 登儿。”

就像刚才打算的那样,以“正在学习英语”来进行辩解的 气度,此刻竟荡然无存,登对此惊愕不已。不过,那也已经无 关紧要了,妈妈是绝不可能产生误解的,她一直深恶痛绝的、 如同蚂蛾一般的“事情的真相”,已经吸附在她的肌肤上了。 就这一点而言,登和妈妈第一次成为平等的、等价的个人。甚 至可以把它称之为同感。登捂住被抽打得发烫的面颊,想要更 清晰地眺望如此相近的人转瞬间就要飞往漫无边际的远方时的 情形。登知道,显而易见,妈妈的愤怒和悲哀都不是因为发现 事实真相本身,她那没有藏身之处的羞愧和可耻全都来之于某 种偏见。立即用以解释真相的那个普通的解释,除了成为她愈 加激愤的原因之外,登那个“正在学习英语”之类的潇洒的辩 解,对她究竟会有什么作用呢?

“我已经管不了你了。”过了一会儿,房子用发疹的语调 平静地说,“这样可怕的孩子我已经管不住了。你给我等一会 儿,让爸爸来对付你。你要告诉爸爸,下次再也不干这种蠢事 了,请爸爸非常严厉地惩罚自己。”

很明显,妈妈期待这些话能使登哭出来认错。

这时,房子的内心萌生了一个动摇,开始意识到要善后。 她要把龙二尚未露面与登现在或许会哭出声来认错这两个时间 差缝合起来,使这一切在龙二的眼前显得模糊不清,以此来维 护自己作为母亲的矜持。因此,登尽快哭出声来认错也就至关 重要,而且,父亲的叱责也只是恐吓的手段,像这样母子俩串 通一气的解决方法,是不能从母亲的口中进行暗示的。房子除 了沉默不语地等待之外别无他法。

登也在沉默不语。机械一旦运转起来,就应该抵达极限的 地点,他只对这一点感兴趣。在那个抽屉的格档深处,登到达 了自己的世界所扩展开来的大海和沙漠的边际。既然一切都从 那里发生了,既然因为呆在那里而要遭受惩罚,他就不能回到 温乎乎的人们的城镇中去,他就不能把脸伏在略有暖意的泪水 的草坪上。在暮夏的一天夜晚,他从那个小小的窥孔,曾清晰 地看到了通体辉煌的关联之环的形状,以及被那个汽笛的轰鸣 所装饰着的人类的美丽巅峰,当时他曾发誓,绝不干那样的 事情。

这时,房门像是游移不定似的摇摆起来,一晃露出了龙二 的脸。

房子知道,自己和儿子都错过了机会,她的内心生出了一 股怒气。龙二或是根本不要露面,或是从一开始就随着她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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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都行,可他却如此笨拙地出现在这里。房子为此怒气冲 冲,却还要顾及自己感情的准绳,并因此而焦躁不安,她把比 先前更加猛烈的愤怒都倾向了登。

“究竟是怎么回事?”

龙二慢腾腾地走进房间说道。

“请训斥他,孩子他爸。不揍他一顿,这孩子的毛病是不 会改的。这孩子钻进这个抽屉格档里,偷看我们的卧室。”

“真的吗,登儿?”

龙二的询问声中没有怒气。

登在地板上伸直双腿,就那么坐着,默不作声地点了 点头。

“那么……是吗……今天晚上,只是一念之差才那么干的 吧。”

登明白无误地摇了摇头。

“那么,也就这么一两次,是吗?”

登又摇了摇头。

“这么说,你一直……? ”

看到登点头,房子和龙二不由得面面相觑。在他们相互对 视的视线的闪电中,登快慰地想象着龙二所憧憬的陆地生活和 房子所确信的健全的家庭被蓝幽幽地映照着发出声响、崩溃、 坍塌时的情景。此时,他不由自主地过分相信起想象的力量, 因为,他正在热烈地期待着某种东西。

“是吗?”

沱二把双手吊儿郎当地插放在室内服的口袋里说道,从衣 服下摆露出来的两条毛乎乎的腿,就在登的眼前。

现在,身为父亲的决断困扰着龙二,这是他开始陆地生活 以来,第一次被强制着考虑的决断。有关大海的粗野记忆,把 温存不得体地蔓延给了曾为他所厌恶的有关陆地的观念,这又 阻挠了龙二那几乎是本能的作风。殴打一顿倒也容易,可艰难 的未来却正等待着他。他要通过威严来表示爱,成为日常困难 稳妥的救助者,核对每月每日的收支账目……他成了女孩子那 莫名其妙的感情极其夸张的理解者,即使遇上如此出乎意外的 事态,也要确实地抓住其本质,成为一个绝对正确的教育者 ……总之,处理这件事,不能像大洋中的暴风骤雨,而必须如 同陆地上总是吹拂着的微风一般。大海那遥远的影响不知不觉 地显现出来,使他分辨不出感情的崇高和卑劣,认为就本质而 言,陆地上不可能发生重要的事情。他越是想得出现实的判 断,在眼前的陆地上所发生的事,也就越是染上一层幻想的 色彩。

苜先,房子虽然让“揍这个孩子”,可自己却不能那么 做。他明白,房子希望最终能够感谢他的宽容。

而且,龙二相信作为父亲的感情,他要把这一切全都搪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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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小广 1瞋‘人,匕)什,山I 3匚’10.小11)(;、门;;

过去。在这一瞬间,龙二对这位他根本不爱的,或是说,对这 位累赘的、奇妙地尚未开窍的早熟的孩子.竟飞快地打消了义 务性的想法,被一种错觉所蒙蔽,觉得自己真正地在注人身为 父亲的爱情。不仅如此,他还感觉到,今天自己第一次发现了 这种感情,甚至在为自己这份爱情如此曲折和笨拙而惊天 不已。

“是吗?”

龙二再次问道,接着,不慌不忙地蹲下身子,盘腿坐在地 板上。

“妈妈也坐下来吧。刚才我在想,罪过并不在登儿一人。 我来了以后,你的生活也完全改变了。这也不是说,都是我的 过错,不过,生活确实完全改变了。作为中学生,时于生活中 的变化产生好奇心也是当然的。干那种事是不好,的确不好, 不过,今后把这个好奇心转移到学习上去,好吗?

“至于你所看到的事,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问。你已经 不是小孩子了,我们作为大人之间的关系,迟早会在一起谈笑 的。妈妈你也镇静下来,忘掉过去的事,今后大家握紧手,愉 快地生活吧。爸爸明天就去堵上那个小洞。这样一来,大家就 会渐渐忘掉这个讨厌的夜晚。嗯?是吗,登儿?”

登以至今好像依然窒息着似的感觉听着。

“这个家伙竟然说了这些,以前,这个家伙曾经那么了不

起,光辉灿烂。”

每一句话都使登难以置信,他想模仿妈妈那样喊道: “啊.多么可耻!”这个男人在唠叨着他本不该唠叨的话,以 一种谄媚的声调,唠叨着这个世界上最下贱的话。这都是些直 到世界末日那天也绝不该从他的口里吐出来的肮脏的话.也是 人类在臭烘烘的巢穴中嘀嘀咕咕地嘟嚷着的话。而且,龙二现 在还自以为是,对他自愿扮演的父亲角色十分满足,扬扬自得 地在唠叨着。

“十分满足!”

登这么想着,同时几乎要呕吐出来。明天,这个男人那下 贱的手,星期天在家干木匠活儿的父亲的手,就要永久地堵上 那个小小的通道,那个通往他本身曾经在某一瞬间显现过的、 这个世界所没有的光辉的通道。

“嗯上是吗,登儿?”

说完话后,龙二把手搭在他的肩头匕这时,登那冻僵了 的小小肩头没能够抖搂那只手。他只是在想:在这个世界上, 还有比挨打更糟糕的事.首领听说的真对。

4^…工.

弟八早

由于登向首领提出了召开紧急会议的请求,放学后,六个 人聚集在外国人墓地下面的市营游泳池。

马背一般的山冈上满是茂密的青冈桥大树,由那里下去, 可以通往游泳池。他们在斜坡上停下脚步,从常青树的缝隙 间,眺望着在冬日光照下闪烁着石英光亮的外国人墓地。

从这里望过去,两三层坡面上排列着的石制十字架和墓 碑,全都背对着这边。在墓冢间,缀有一些凤尾蕉的黑油油的 绿色。温室里剪下的鲜花也供奉在那里,在十字架的阴影中, 不时现出鲜艳夺目的红色和黄色。由这座山冈望去,右方就是 那片外国人墓地,正面可以看见高出谷底人家片片屋脊的瞭望 塔,游泳池则在左边的山沟里.。过了时节的游泳池的观众席, 往往成为他们最为合适的会场。

大树的根部露出地面.宛如粗大、乌黑的血管一般向远处 蜿蜒伸展而去。六个人接连跃过它的斜面.山长满枯草的小径 向坡下的游泳池奔去。被茂密的常青树环绕着的游泳池露出了 绿漆剥落的池底,早已干涸,一片寂静。取代了池水的,则是 积聚在各个池角的枯叶。涂成绿色的铁梯,在离池底很高的地 方就中断了。屏风般环绕着游泳池的山崖遮住西沉的太阳,池 底早已暮色浓浓。

登一面跟随大家往山下跑去,一面在想着刚才一闪而过 的、背向着这边的外国人墓冢。背向这边的墓冢和十字架。既 然它们全都面对着那边,那么,咱们所在的这个背面,理应起 个什么名字呢?

在略微发黑的混凝土观众席上,六个人以首领为中心,坐 成了菱形。登默默无语地从书包里取出一册薄薄的笔记本,递 给了首领。笔记本的封面上,用浓艳的红色墨水写着“冢崎龙 二的罪状”几个字。

大家探过头去,与首领一起看着。那是登日记的摘录,包 括昨天夜晚抽屉事件的记述,共列举了十八项。

“这就严重了,”首领用沉痛的语调说道,“仅仅第十八 项就有三十五分,总共……是啊,虽说第一项只有五分,可是 越往后的项目分数也越高,总共要远远超过一百五十分。真没 想到会到这一步,看来,不作最后的考虑是不行了。”

听着首领的这番自言自语,登感到一阵微微的战栗,接

着.他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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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无论怎样都没法挽救了吗?”

“确实无法挽救了,真可怜,不过……”

于是,六个人许久地沉默着。首领意识到这是缺乏勇气, 他一面用手指把干燥的落叶捻成粉末,只把硬实的脉络缠绕在 手指上,一面说:

“我们六个人是天才。正如大家所知道的那样,世界是空 洞的。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可你们认真地考虑过吗?结果, ‘我们宽恕了所有事物'的认识还不够深刻。正是我们宽恕了 老师、父亲,以及社会之类的所有垃圾的堆积。这并不是我们 没有力量。宽恕是我们的特权,哪怕夹杂一点儿怜悯,也不可 能非常冷酷地宽恕一切吧。也就是说,我们总是宽恕本不该宽 恕的事物。可以宽恕的东西其实非常少,比如大海之类 的……”

“轮船呢?”登追问着。

“是啊,它就是那类极少数的东西。而且,那些极少数可 以宽恕的东西假如图谋叛逆,就如同我们被自己豢养的狗咬了 一样,是对我们特权的侮辱。”

“我们至今什么也没有干。”一号插嘴说道。

“不会总是什么也不干的。”首领用清新的声音机敏地答 复,“不过,冢崎龙二这个家伙.对于我们大家来说,并不是 什么了不起的存在,只是对于二二号,却是个非凡的人物。他生

少拥有这样的功绩:在三号的眼中,他证明了我常提起的世界 内在联系的光辉。可是.后来他又无情地背叛了三号,成了陆 地上最糟糕的东西,也就是父亲。这可不行,比一开始就什么 作用也不起更恶劣。

“就像我常说的那样,世界由单纯的记号和决定所组成。 龙二自己也许不知道,他就是那些记号之一。起码,从三号的 证词来看,像是那些记号之--。

“都明白我们的义务吧?那就是,必须把滚落下来的齿轮 强制性地安装到原来的位置上去。否则,就无法维持世界的秩 序。由于我们知道世界是空洞的,重要的是,也就只能设法维 持这个空洞的秩序,因为我们是这一切的坚守者,也是这一切 的执行者。”

他更加直截了当地说道:

“没有办法。处刑吧。归根结底,这也是为了那个家伙嘛 ……三号,还记得吗?在山下码头,我曾说过‘只有一个办法 能让那家伙再度成为英雄,可以说的时刻不久就会到来的吧’ 这句话。”

“记得。”

登按住微微颤抖着的双腿答道。

“现在,那个时刻来到了!”

除了首领以外,其他五人面面相觑,沉默不语。因为大家

十后一舸 —一、—,「—…卜III'川(中儿,-1八।. 157

都明白首领要说的事情的严重性。

他们眺望着暮色愈加浓重的游泳池。几根白色线条贯穿着 剥落了的绿色池底,堆积在角落处的落叶哗啦啦地仍然在干 燥、重叠着。

现在,那里惊人地深邃,池底稀薄的绿色黑暗使它更加深 不可测。即便纵身跳入其中,也不会有任何东西托住身体。这 种真实感,使得空荡荡的游泳池酿出接连不断的紧张。

去年夏天容纳和牢牢托住游泳者身体的那些柔软的池水踪 迹全无,以如此像是池水和夏天的纪念碑一般的形式长生不老 而又极其干涸的场所实在非常危险。从游泳池的边沿向下延 伸,却又在离池底很远的地方忽然中断了的绿色铁梯……

的确,没有任何可以托住身体的东西!

“明天学校还是两点钟放学,那时.要把那个家伙骗到这 里来,大家一起把他领到杉田我们的那个干船坞去。三号、巧 妙地把他骗出来,就是你的任务啦!

“关于各自要携带的东西,下面我就告诉大家,希望不要 忘了。我把安眠药和解剖刀带去。那么强壮的家伙,不先让他 人睡,实在不好对付。我家有德国产的安眠药,剂量为一片到 三片,所以,给他喂匕七片,一下子就会完蛋的。得把这玩意 儿碾成粉末,以便易丁溶在外茶里。

“一号准备登山用的五毫米左右的麻绳,长度嘛,一点八 米,一、二.、三、四……好吧,再多一点儿,准备五根左右。

“二号把装有红茶的暖瓶藏在书包里。

“三号的工作是把他诱骗出来,其他就不用管了。

“四号把砂糖、匙子、我们用的纸杯,以及让那个家伙用 的深色塑料杯带来。

“五号准备蒙眼布和堵嘴用的毛巾。

“另外,大家可以带上自己喜欢的刀具,诸如小刀和锥子 之类合手的东西。

“至于要领,以前我们曾用猫进行过练习,都是相同的, 不要有任何担心,只不过比猫稍微大一点儿。而且,可能比猫 还要稍微臭一些。”

大家一言不发,凝望着空荡荡的游泳池。

“一号,你害怕吗?”

一号痛苦似的摇着头。

“二号,你呢?”

二号感到像是立刻涌上了 一股寒意.把两只手插进外套的 口袋里。

“三号,怎么样?”

辞喘息者,口中仿佛被塞满了枯草.干渴雉耐,没能够笞

“哼!果不其然。尽管平时说得好像很了不起.可一且有 事,连一点儿自负都没有了。放心吧,我因此而把它给带来

I。

话音刚落,首领就从自己书包里取出桦木色封面的《六法 全书》,敏捷地翻到要看的那一页。

“怎么样?要读了,好好听着!刑法第四卜一条,未满卜 四岁者的行为不因其罪而受罚。我再大声念一遍:未满十四岁 者的行为不因其罪而受罚。”

他把《六法全书》的那一页让五位少年轮流阅读,同时继 续说道,:

“大体上,这就是我们的父亲们所深信的那个架空的社会 为我们制定的法律。就这--点而言,我觉得我们可以感谢他 们。这是大人们对我们抱有幻想的表现.同时,这也是他们无 法实现的幻想的表现。大人们不仅自己把自己五花大绑了起 来,还认为我们什么也干不了。托他们疏忽大意的福,只有在 这里,才能稍微看到一小片蓝天,一小片绝对自由的蓝天。说 起来.那是大人们制作的童话,可他们制作的是相当危险的重 话。行啦,到目前为止,总之,我们还是可爱、纤弱、不知罪 恶的儿童嘛。

“在我们之中.卜个月就耍满卜四岁的,有我、一号和三 号。剩下的三个人也要在3月份满十四岁。想想看吧.对于我

们全体来说,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苜领打量着大家的脸色,看出紧张的面颊多少缓和「下 来,恐惧也渐渐淡薄。每个人都开始觉悟到了外部社会、虚构 社会的殷勤和温暖的爱护,最重要的是,确实感觉到受到了敌 人的呵护。

登仰望着天空。空中的蓝色在逐渐变化着,微微渗进了暮 色。在英雄般死去的过程中,假如龙二可以看见如此圣洁的天 空,却要让他蒙上遮眼布,倒是可惜了,登想着。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首领再次说道,“我们必须意识 到,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那么,为了人类的自由所赋予我们 的至高无上的事业——填补世界的虚无,我们将只能以生命为 代价,去干那些无论如何也必须干的事。作为死刑执行者,却 要我们付出生命的代价,这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在我们的一生中,失去这次机会,就将不可能再用偷盗 和杀人等行为来证明人类的自由。我们将会在敷衍了事和阿谀 奉承、造谣中伤和唯命是从、妥协让步和惶恐不安之中,畏首 畏尾地虚度光阴,同时,留心着街坊四邻的动静,打发着如同 老鼠般的一生。然后结婚,生孩子,成为人世间最最丑恶的 父亲。

“鲜血是必需的!人类的鲜血!否则,这个空空荡荡的世 界就会苍白和彻底枯萎。我们要挤出那个男人的新鲜血液.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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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把这个鲜血输给濒死的宇宙,濒死的天空,濒死的森林,濒 死的大地。

“立刻!立刻!立刻!那个干船坞周围的推土造地工程, 再有 个月就要结束,那时,那里就会人来人往,而有,我们 马上就要十四岁了。”

首领仰望着被常青树树梢的黑影环绕着的、宛如静水一般 的天空说道:

“明天会是好天气吧。”

第七章

1月22日上午,房子和龙二一起去了横滨市市长处,请求 他当媒人,并且得到了他的慨允。

由市政厅返回的途中,两人顺便去了伊势佐木町的百货 店,预约了印刷请帖,又去新富豪饭店订了婚宴。

早早地吃完午饭后,两人回到了店里.。

刚过晌午,为了从今天早晨起就一直念叨着的那件事,花 二提前离开了店铺。今天早晨抵达高岛码头的货船上的一等船 员,是他的商船学校同班同学,只有在这个时候去,才能见 到他。

而且,龙二不喜欢穿着如此正规的英国西服去见那位朋 友。在举行结婚仪式之前,还不想在旧友面前炫耀这种环境的 变化。龙二说,他想回家一趟,换上跑船的装束后再去。

“不会就那么乘船远去,下落不明吧。”

房子开着玩笑把他送了出去。

龙二在忠实地履行着登的嘱托。昨天晚上,登说是请他教 授课外作业,像是有什么事似的把他喊到了自己的房间,向他 求道:

“嗯,明天,朋友们都想听听爸爸的航海故事。两点钟放 学后,在游泳池上面的山冈上等着。大家都非常想听,所以, 请求你要来讲给他们听。来时,要穿原来那身船员制服,戴上 船员帽。不过,对妈妈要绝对保密。就对妈妈说,要去会船上 的朋友,从店里溜出来。”

这是登第一次向龙二撒娇地敞开心扉提出要求。因此,龙 二认为不能辜负少年的信赖,何况,这也是父亲的义务。即使 房子以后知道此事,也只会一笑了之,所以,龙二对她煞有介 事地说了那番假话: 提前离开了商店。

下午两点过后,龙二刚在游泳池旁边山冈上的青冈栋树下 坐下来,少年们就出现了。他们中间有一个格外机灵,有着卧 蚕眉和鲜红的口唇。他郑重其事地致礼道:“感谢您特意光 临,我们都非常想听您的故事,但不是在这个地方,希望您能 够一起到我们的干船坞去。”龙二以为反正是在港口附近,也 就同意了。少年们相互抢夺着龙二的船员帽,轮流戴上它欢 闹着。

那是严冬季节温和日照下的午后工虽然背阴处很寒冷,可 在勉强透过薄云的阳光下,不需要穿着大衣。龙二把短大衣搭 在臂上.身着灰色高领毛衣.扣上船员帽,在包括登在内的六 位少年簇拥下往前走去。六位少年都拎着书包,或前或后地欢 闹着行走。沱二在想,现今的少年身材矮小,这情形倒像六艘 拖船在拖曳着一艘货轮那样颇感吃力。他没有察觉到,在少年 们的欢闹形式中,充斥着一种狂热的不安。

长着卧蚕眉的少年告诉龙二,要乘市营电车前往。龙二虽 感意外,可还是按照少年吩咐的那样跟着去了。因为他很清 楚,这种年龄的少年们都很看重故事的背景。于是.在到达横 滨南郊矶子区的终点站杉田之前,他们根本就没想要下车。

“到底去哪里呀? ”

龙二数次好奇地问道。既然已经如此曲意奉承.那么,无 论遇上什么事情也不能露出不悦的表情。

他不引人注目地不断打量着登。一二第-次看到,平日登 那锐利的、不间断地责问似的眼神全无踪影,快乐地融入到伙 伴们之中。这样想着再度望去,登和其他少年之间的差异竟变 得模糊、朦胧,恰如在由电车车窗洒入的冬日阳光中,尘埃的 微粒在彩虹般色彩中飞舞着似的,屡屡把其他孩子错看成登. 混同了起来。这一切会发生在那位有着偷窥怪癖,不同于其他 任何人白孤独少年身上,简直让人谁以想象。

自己抽出半天时间.特意换上.以前的装束,陪伴着党和他 的伙伴们,会使辞明白,即便仅仅如此.也是好的。龙,这么

想着,从身为父亲的道德,以及教育的角度这么想着。一般的 杂志和书籍上也这么写着。龙二认为,今天的这次远游.是登 主动发出的信号,也是求之不得的改善关系的机会。就这样. 这一对原本毫不相下的父子,尽管没有血缘关系,去融入温和 的、很深的信赖之中。细想起登的年龄来,如果他是龙二二卜 岁时生养的孩子,那么,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从终点站杉山下车后,少年们拖曳着龙二,径直向通往山 冈的坡道上走去。龙二又好奇地这样问道:

“喂.千船坞在山里吗?”

“是呀,在东京,地铁还在上头行驶哩。”

“这家伙可输定了!”

龙二刚一露出认输的神态,少年们使得意忘形地笑个 不停。

道路沿着青砥山向金泽区延伸而去,发电所那复杂的电浇 瓶和电线的图形割开了下午的冬日天空。经过发电所,又穿过 富岗隧道,右方的山麓蜿蜒仰展着京滨快车线路,主方的诸多 山冈之间,明亮地扩展着新开发的分成小块出售的土地。

“马上就要到了,就从那片开发区之间上去。那里原来是 美军基地。”

短短一会儿.连语言都粗鲁起来的首领模样的少年…而这

么说明.一面走钊「前面

斜坡面的开发土地已经平整完毕,固定上堤的石墙和道路 也都齐备,已经开始建造的家宅不止两三处。簇拥着龙二的六 位少年,径直往穿越其间的坡道上走去。

来到临近坡顶的地方,道路突然消失,形成若干层面的、 未经整理的草地由这里漾展开去。这确实如同魔术用殳,从山 下遥望,是无法相信那样正规的笔直道路,竟会从某一点开始 忽然消失在荒地的深草丛中。

到处都不可思议地没有人影。在山顶的彼侧,轰响着像是 推土机轰鸣声似的声响。往来汽车的音响.从山坡下富岗隧道 的公路升腾上来。因为只有回荡着的机械声响,在填补着这不 见人迹的开阔景色,所以,声音这种东西反而加深了明快的寂 寞和冷清。

枯萎的草地上到处都是木桩,这些木桩也都已经腐朽。

一条积满了落叶的小径穿越草地,通向山脊。在小径的右 侧,被铁丝网圈着的锈油罐躺卧在草丛中。告示牌倾斜着,写 着英文的白铁皮上,一个又一个钉坑渗出红色的铁锈。龙二停 下脚步,读着那块告示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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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例,首领模样的少年问道。龙二多少有点儿不喜欢这位 少年。询问时,少年目光瞬间的摇曳.让龙二产生「这样的感 觉:这位少年明知故问。但是,龙二装出温和的神态这样 答道:

“就是'应受到惩罚'的意思。”

“是吗?现在,这里已经不是美军基地了,所以,无论干 什么都行呀。啊!”看上去,少年话音未落,就好像立即忘掉 了直到刚才还兴趣盎然的事情,恰如撇开了手里的气球,任由 它向空中飞去时的情形一样。"这里就是山顶了。”

龙二来到登山小径的尽头,瞪大眼睛望着猛地扩展开来的 开阔的景致。

“啊!发现了一个极美的地方。”

从这里远眺.正面对着东北方向的大海。脚下的左侧,山 崖巨大的红土斜坡被削平,几台推土机正在工作,翻斗汽车运 载着土方。从这里望去,那里的汽车也显得很小,可它的轰鸣 声却不断把这…带的空气弄出褶皱。更远一点儿的下方,工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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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验所和飞机公司一排排整齐的灰色屋顶,以及中央办事处混 凝十前院里的楼门和院门之间的小松树,都沐浴在阳光之中。

乡村风趣的村镇环绕着匚厂,那里的房舍鳞次栉比.清晰 可见。温和门光的投影.反倒为栋栋高低不平的房舍精细地染 上不同色彩,使得工厂诸多建筑物阴影的队列井然有序。在这 幅飘曳着淡淡烟气的风景中.处处闪烁着恍若贝壳般的光亮, 加是过往汽车的挡风玻璃。